井柏然这次的角色结束了中国影视剧没有优雅骗子的历史
他是近年内地剧中难得一见的“反派”主角,且男女通吃,有很暧昧的性征。在写剧本时,脑海幻想的演员便是井柏然,理由是井柏然的气质介于熟男与少年之间。
从长片首作《受益人》中的杀妻骗保,到《孤注一掷》中的东南亚诈骗,再到《新生》中的“庞氏杀猪盘”,可见申奥已完全找准自己的赛道,并在这个专耕诈骗题材的赛道中,逐渐通过标志性的设计与表达,确立自己的独特地位。
比如他作品中的骗子主角都是男性,他会在影剧中用粤语演员(孙阳)或粤语角色(《新生》中费可的帮凶),会在最后用“爱”去化解或救赎“骗局”等。
最重要的一点,申奥很懂观众爱看什么,以及社媒需要怎样的故事热点。《孤注一掷》直接攫住大众对缅北诈骗的恐惧,《新生》则指向年轻人对“完美情人”既渴望又审视的复杂心理。
本剧幕后人员中,值得一提的是服装设计田壮壮(和第五代导演田壮壮并非同一人)。
田壮壮参与服装制作的剧集包括《无证之罪》《漫长的季节》《隐秘的角落》等,他擅长依据年代、地理、人设等,设计完全融于故事中的服装造型。
如《新生》中,费可在和黄觉饰演的程浩相处过程中主打的白袜穿搭,可谓抓住了原著小说《费可的晚宴》里两人关系的本质。
《费可的晚宴》由网络小说家珞珈写作,同样很短,尺度比剧稍大,主要也就是挑明了费可和程浩之间的关系。
剧集在对此进行暧昧处理的基础上,仍然高效提炼出了费可这一个角色的特征,同时将原作《无人生还》式的空间架构和《Tinder诈骗王》式(2022英国纪录片)的故事结构呈现了出来。
机场,费可约记者何珊(周依然 饰)见面,何珊到后,费可突发恶疾,口吐白沫,救护车将其带走,车上,救护人员身份一转,竟是恶徒,费可挨了一针,失去意识,车门打开,费可被装在拉杆箱中,箱子被运往某个孤岛。
很快,何珊接到费可去世的消息,并被邀请参加葬礼,葬礼上,费可助理将宣读遗嘱。
同何珊一起上岛的,还有互不相识的其他四名宾客,分别是矿业老板陈树发(王砚辉 饰)、基金经理程浩、医疗公司骨干苏倩(彭杨 饰)、神秘女子张萱(张艺凡饰)。
五人被锁在孤岛别墅一间华丽的地下室中,他们必讲出各自和费可之间的故事,才能听到遗嘱并离开孤岛。五个人的故事,就是他们分别被费可诈骗的故事。
但孤岛、暴风雪山庄、密室等本格派风格,往往因设计感过强而脱离犯罪现实,并不适合影视化,这就是为什么岛田庄司(《占星术杀人魔法》)及其弟子绫辻行人(《钟表馆事件》)等纯本格作家的小说很少被影视化,而东野圭吾、阿加莎·克里斯蒂等本格派社会派兼具的作家作品频繁被影视化。
《新生》中的孤岛、地下室、暴风雨、渗水、宾客们的彼此搭讪、讲述等,都显得矫揉造作、设计感重,就是因为在现实或新闻中(即便是那些最离谱的新闻),你都特别难看到如此莫名其妙的局,尤其在推理文化并不发达的国内,这种“西化局”就更难获得观众认同了。
估计申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,因此他很快将故事转到室外,转到堪称其统治区的诈骗故事中。
费可分别自陈树发、程浩、苏倩手上诈骗千万以上,对张萱,则骗走了她的青春、人生及尊严。这种几乎同一时间在不同人身边游走的时间管理大师模式,与其对标《猫鼠游戏》(2002),毋宁更像《Tinder诈骗王》。
《Tinder诈骗王》中,主角赛门通过展现高级酒店、度假胜地、名牌汽车、私人飞机这样的个人生活,以全球为狩猎范围,无分男女老幼,构建出了一个精密而疯狂的网络时代庞氏骗局。
他通过展示完美、袒露脆弱等手段,为不同对象量身定做剧本,得手后,用女性A的钱,来支付和女性B的豪奢生活,再用女性B的资源,来招待女性C……
费可用程浩的房子招待陈树发及其女儿,用程浩的钱支付自己和陈树发女儿的婚礼花费,用程浩的床来和苏倩发生男女关系……
比如赛门玩失踪,欺骗女伴自己正被黑帮追杀;费可同样玩失联,并用剃须刀割破手臂,欺骗苏倩自己被高利贷暴力伤害。
比如费可在陈树发面前谎称自己的父亲是土矿部管理司副司长,因身份敏感,故直到婚礼结束,陈树发都未见过亲家公。
对此,剧中借陈树发“我们经商的最怕遇见当官的”这句对白进行解释,但显然立不住脚,富商嫁女,是绝对不可能不进行充分、切实的背景调查的。
在1981年王童导演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影片《假如我是真的》中,主角李小璋为将自己从乡下调回城里,在各部门之间谎称自己是首长之子。
本是喜剧的电影,到真相被拆穿的一刻成了彻头彻尾的悲剧,因为这种弥天大谎用来糊弄小事尚可,一旦走到关乎事件本质的关口,它是决无法再维持假面的。
《新生》中的婚礼就是费可这个谎言的关口,但剧集居然让他轻松过关,实在难以令人信服。
但好在申奥以超高速节奏带出的爽感,模糊掉了观众所感受到的逻辑不适,正如他在《孤注一掷》中以梁安娜的惊心出逃,来模糊诈骗分子爱情的不合理。
这本小说分别在1960、1999、2024年被改编为电影《怒海沉尸》、《天才雷普利》及限定剧《雷普利》。阿兰·德龙、马特·达蒙、安德鲁·斯科特分别饰演不同版本的雷普利。
《新生》中的费可之所以难得一见,正是因为在国内黑白分明的戏剧人物创作中,费可有了那么一点雷普利式的暧昧与超脱。
剧集《雷普利》中,雷普利为向银行验证自己就是Dickie Greenleaf(实际已被雷普利谋杀),用特制打字机让“Greenleaf”中所有“e”高出其它字母半格,从而伪造成Dickie Greenleaf的打字习惯。
而在他必须恢复雷普利身份与意大利巡官碰面时,他竟从卡拉瓦乔画中的光线获得灵感,在巡官来临前,不断调试座位旁边台灯的位置,从而获得最佳伪装光影。
费可虽未达此境界,但从他留下程浩的国礼茶礼物、将陈树发的语音伪装成高利贷语音、以“父亲”身份为借口禁止婚礼拍摄等行为,都能看出他随时随地在留心并准备利用任何资源及细节。
心理上,正如雷普利云淡风轻间便令Dickie Greenleaf对他印象非常深刻,费可同样三言两语便能刺中猎物脉门。
比如他第一次见苏倩,说我认识你,因为你曾在社媒上秒删过一张正面照;又说我觉得你比我印象中年轻,不是指外貌,而是指心境。
我抓住了你的秒删时刻,且流露出强烈的越过外貌直抵心灵的交流欲望,短短两句话,从苏倩平时的枯寂生活来看,她很难不沦陷。
苏倩近四十岁,对待情感干脆、没有枝节,对费可而言,节奏得当,因此费可对她舒适从容,没有不耐;张萱当年还是大学生,对待情感娇柔、多有枝节,对费可来说,要哄、要安慰,拖慢他的成事进程,因此费可表情多有不耐。
但恐怖的是,张萱、苏倩相差的十几年间,费可对待情感的态度与节奏从未改变,没有一点年龄特征。
再从危机应对来看,费可和雷普利都遵循同一原则,即:一个人未来所有的危机,都不过是你面前当下的这个危机,解决了扑面而来的这一个危机,你也就解决了未来的所有危机。
《雷普利》中,和雷普利仅一面之缘的迈尔斯来访,声称自己将在下次到访时带来警察,雷普利用烟灰缸砸死迈尔斯后,将他留在了租住的豪华公寓中。出去办完事,雷普利才返回,于深夜将尸体送到一条古道上。没有埋尸、抛尸,他只是将迈尔斯和他的汽车留在了古道边,警察发现是迟早之事。
乍看漏洞百出,但对雷普利而言,杀人抛尸不可能被完美隐藏,与其考虑所有可能,不如只将自己从当下的困境中推出来,等下一个困境到来,再见招拆招即可。
费可遇见的最紧急的危机,是陈树发父女已到楼下,原定出差的程浩却突然返回。这种极限情况下,费可依旧面不改色,成功让陈树发父女和程浩在电梯间擦身而过。
可见对雷普利、费可而言,危机从来不能制造焦虑,它只是来向人索求解决办法而已。让未来的危机来压迫当下的危机,使焦虑翻倍,更是绝对没逻辑的事。
雷普利和费可之所以独特,是因为他们在不同程度上都超脱了人的基础欲望,即对性与财富的超越。
雷普利谋杀Dickie Greenleaf,不是因为爱而不得,而是因为Dickie的存在无法再让他留在艺术气息浓郁的意大利。他谋夺Dickie的财富,也更多是在享受这种谋夺的过程本身。
看上去雷普利是如此孤独,他总是穿着风衣独行在意大利那些空旷的石板街道上,但实际上,他是那么乐于与自己的聪明和孤独为伍。
剧集《雷普利》中唯一有性意味的情节,是雷普利和Dickie同在一节火车车厢时,雷普利看向了Dickie的裆部,这暗示了他的取向和他对Dickie的欲望。
但很快,取向和欲望便被他与他自己的相处取代。他爱他自己,爱他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,这使他相对外界和社会而言,成为一个被冷却的人。
同样享受谋夺(财富或感情)过程的情况下,费可会将性、婚姻等作为重要工具,但雷普利不屑以此为工具,所以费可身上的人生热流与他入世的社会佯装,都要更强于雷普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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