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隆洞，层峦叠嶂，一山高过一山。老一辈人口中“穷得叮当响”的三洞村便藏在这大山深处，山地多、水田少，贫困的生活似乎一眼望到头。

  “摘柠檬去咯。”清晨6时，天蒙蒙亮，晨雾还没完全消散，三洞村的柠檬伯“生哥”便吆喝叫上十几位村民。他们穿上背篓、带上剪子，转眼就消失在茫茫柠檬树间。当天，他们要摘2300多斤香水柠檬，分拣装车，绕上247省道，奔向广州黄埔水果批发商业市场，而后发往全国各地。

  “生哥”本名卢金生，是台山市端芬镇三洞村的香水柠檬种植第一人，也是致富带头人。这些年来，靠着种香水柠檬，三洞村130多户村民摆脱了一穷二白的窘境，买车买楼，甚至有的年收入过百万元，一个个奔康致富，生活有了更多盼头。“按一斤一级果卖十几二十元的收购价来算，一棵柠檬树就值5000元，100棵树就有50万元了，这不就是‘发财树’吗？”卢金生乐呵呵地算道。

  乘着“百千万工程”的政策东风，三洞村村委会在今年6月牵头成立了合作社，计划利用“公司+合作社+农户”的模式，做好土特产“农头工尾”文章，把这棵“发财树”培育成为“接二连三”的大产业，托起更多村民的致富梦。

  在台山话中，“洞”即为“坑”，三洞村的取名，源于三个深坑，散落在山高密林之间。偏僻、荒远、贫瘠，是外乡人来到此地的初印象。

  20多年前，38岁的卢金生辞去村“两委”干部的工作，卖掉家中耕牛，下定决心往外走，寻找新的生计。“在村里，除了种水稻挣得两餐饱饭，无另外的出路，山地多、老鼠多，年头忙到年尾，人还没有老鼠的收获大。我和老婆说，出去以后再也不回来了。”

  到了珠三角的卢金生摸爬滚打，以贩卖水果谋生，从批发商业市场到水果店、餐饮店，风里来雨里去，赚了辛苦钱，也攒了不少阅历和经验。他发现香水柠檬这个品种行情好，种植门槛低，老家的地形气候也刚好合适。“如果引种回去，是否也能让乡亲们挣点小钱？”卢金生琢磨着。

  从租地育苗开始，100棵、200棵、30亩……卢金生摸着石头过河，建起了育苗基地，也开辟了果园，送给好兄弟蔡国韦100棵苗，带着他一起种。“当时家里人都不支持我，说柠檬这样的一个东西，不好吃也不能吃，种了有什么用，提醒我别被生哥骗了。”蔡国韦忆起往时说道。彼时，对于卢金生选择放弃城中大好前途、返乡种柠檬的“冒险”，乡亲们更多的是不解与质疑。

  但是，蔡国韦选择相信他的“生哥”。苗木种下的一年又七个月，柠檬花开、结果，第一茬果卖了2元/斤，半个月后又有一批新果挂上枝头，蔡国韦第一年就赚回了本钱。两年后，遇上了好行情，一斤果可卖十一、十二元，蔡国韦的父亲掏出2000元：“快，去找你生哥多买些苗！”

  事实胜于雄辩。眼见着卢金生、蔡国韦都挣了钱，乡亲们纷纷放下顾虑，扛起锄头，种起柠檬来。“那时候，虽然价格不算太高，但一年下来刨除成本，平均一亩地也能赚个1万元。”卢金生说。

  村前屋后、坡地河边，一棵棵香水柠檬扎根、抽枝、散叶，承载着乡亲们的奔康致富梦。因着种柠檬，蔡国韦还清了债务，住进了新房子，儿女读书的费用再也用不着愁。三洞村党支部书记、村委会主任叶大星提供了一组数据：“种柠檬前，村民每个月的人均收入只有大约1500元，如今达到4000多元，大概七成村民到城里买楼买车。”

  柠檬树吸收着山里的滋润水分，肆意生长；村民摆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，展开了笑颜。

  随着柠檬种植培养面积的扩大，新的问题开始浮现：有的村民为了省钱，自己截取枝条扦插，导致挂果稀、果品劣；有的村民贪图“高效”，全施了化肥，过了两年，泥土板结得硬邦邦，苗木长得病恹恹；还有的村民追求数量，舍不得修枝、剪果，结的果又小又丑，几毛钱一斤也卖不出去；病虫害防治无经验，农药喷了又喷，红蜘蛛、潜叶蛾、蚧壳虫怎么也杀不完，原来是其他果园飞过来的……

  “这样下去可不行，传了出去，以后谁敢来我们村买苗买果。”卢金生看在眼里，急在心里。

  他串家走户，把苗木送上门、把技术服务送到家：手把手教会乡亲们修枝、疏花、疏果，下垂的枝条、拖地的果实，还有影响通风的内膛枝，通通都修剪掉；定期带领村民喷药除虫，带头将原来30棵/亩的柠檬地改为20棵/亩，推广有机肥，鸡粪、猪粪沤熟作肥料，还有花生榨油剩下的油枯埋在树根部作底肥……渐渐地，漫山遍野的柠檬树重新焕发勃勃生机，到处一片绿油油、枝条沉甸甸，柠檬香味更浓了。

  2017年8月，正是果价最好的时候，台风“天鸽”来了，狂风掠过，将正值挂果期的柠檬树刮倒，大果小果落泥地、泡水里，村民们都傻眼了：“这可怎么办啊，几个月来的辛苦全泡汤了。”卢金生也愁，他骑上摩托，沿着247省道四处寻找卖家。

  从广海镇到四九镇，再从大江镇辗转到了冲蒌镇，终于找到了一位来自澳门的果品加工商，谈下了0.5元/斤的收购价，与当时的市场价相差甚远，但这是没有很好的方法中的办法。“能挽回一点就是一点，总比烂在地里强。”卢金生说。

  从此，卢金生留了心眼：尽可能开拓更多销路，除了台城乃至珠三角地区的鲜果批发商业市场、柠檬茶饮店，还有柠檬加工商，如加工制作柠檬片、柠檬膏的。“台风‘天鸽’给了我一个教训，拓展了加工链上的销路，就算遇到恶劣天气问题，再多次果也不怕滞销。”他说。

  根据中国连锁经营协会新茶饮委员会联合美团新餐饮研究院发布的《2023新茶饮研究报告》，新茶饮消费市场规模由2018年的534亿元起步，仅3年时间便迈入千亿赛道，预估今年有望达到1498亿元，2025年预计进一步扩张至2015亿元。

  进入以鲜果茶为代表的3.0新式茶饮时代，现制柠檬茶饮作为其中的重要分支，其市场也随着新茶饮进入千亿规模轨道而迎来爆发。

  蝴蝶扇动翅膀，山坳里的人们感受到了远方吹来的暖风。“柠檬鲜果的价格是从2020年开始飙升的，从十几元一斤开始，最高可卖到30多元一斤，到处都是供不应求。”卢金生说，“价格一上涨，乡亲们种植柠檬的积极性更高了，近至台山北陡镇、海宴镇，恩平市，远至惠州博罗县、阳江阳西县、湛江廉江市乃至广西、云南，个个都上门讨苗了，育苗基地里几万棵苗也不够卖。”

  “90后”张健海是率先回家种柠檬的年轻人之一。2020年初，他从东莞辞职回到老家，与堂弟合伙开辟了60亩种植园，每天起早摸黑，精心管护、修枝和施肥。柠檬树不会辜负人，努力有了回报，2021年张健海赚到了人生的第一个一百万，省内外连锁茶饮店的鲜果供应商找上门，夏日旺季时，一批果6000斤可卖得近20万元。

  “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年入百万，以前在东莞打工，一年只有七八万元。”张健海和记者说，之所以选择回乡创业，是因为看到了以现制柠檬茶为代表的新式茶饮发展前途，更看到了农产品产销一体化的无限可能。下一步，他计划进一步推进香水柠檬的规模化种植，优化管理技术，提升优果率，面向市场推出自有品牌。

  随着柠檬飘香，原来非流动人口只有260多人的三洞村人气渐旺：柠檬叶绿，吸引了中山客商，他们提着麻袋，开出了10元/斤的柠檬叶收购价；柠檬花开，吸引了“80后”“90后”年轻人返乡，他们跟在卢金生身后，用辛勤与汗水参与家乡建设；柠檬果熟，吸引了来自浙江、港澳等地的鲜果经销商，打造了良好的市场口碑。

  据台山市农业农村局统计，三洞村香水柠檬种植培养面积超过4000亩，平均亩产约8000斤，年产值突破亿元；台山全市香水柠檬种植培养面积达到14908亩，成为全江门面积最大的柠檬生产基地。

  “全村年产值破亿以后，下一步该怎么样乘着风口‘起飞’？”叶大星深知“创业容易、守业难”的道理，“土特产”的产业化成为摆在他眼前的难题。

  于是他带队前往四川安岳县参观学习。安岳县是世界柠檬五大主产区之一，被誉为“中国柠檬之乡”，是全国唯一的柠檬商品生产基地县。自20世纪20年代一颗漂洋过海的种子落地生根，安岳柠檬历经技术探索、商品化种植、市场拓展、转变发展方式与经济转型，如今基本形成集种养加、产供销、贸工农于一体的生产经营体系，综合产值超150亿元。

  自动化水肥灌溉管网、保鲜长达半年的冷链冻库、安岳智慧新农城等围绕柠檬种植而形成的全产业链发展项目，还有针对柠檬果而开发柠檬蜜茶、柠檬牙膏、柠檬精油等一系列加工副产品，看得叶大星和卢金生等满眼羡慕。

  “和四川安岳的相比，三洞村的柠檬种植产业仍是起步阶段，商业化种植、标准化管理、产业化发展、‘柠檬+’实现‘接二连三’……我们还有非常长的路。”叶大星感叹。从四川回来以后，他马上推动村委会牵头成立三洞村香水柠檬种植合作社，并向江门市农业农村局申请了30万元启动扶持资金，准备在村头建一个冷链冷库。

  “香水柠檬四季开花、四季结果，但全年价格波动起伏大，夏秋时节能卖二三十元一斤，冬春时节降至一两元。有了冷链冷库，一方面冷藏保存鲜果，另一方面为后续的生产加工链进场准备好。”他解释道。

  第二步，推进标准化种植、品牌化建设。今年9月，端芬镇政府邀请了来自广东省农科院果树研究所的专家黄永敬，给周边村镇的香水柠檬种植户“传经送宝”。在三洞村转了一圈，黄永敬发现此地的香水柠檬确实比另外的地方的品质更优，“我去过很多地方的香水柠檬种植基地，三洞村出产的香水柠檬有香气浓郁的优势，这说明当地的自然环境条件得天独厚，全年温差小、无霜冻、夜间雾气足，只要水肥充足，便能结出好果子。”对此，他建议村委会利用合作社加大标准化种植的推广力度，申请打造地理标志。

  黄永敬透露，他计划在附近三合镇与企业合作开辟一个试验基地，探索建立水肥一体化灌溉系统，实行规模化种植管理，同时开展病虫害防治、花果产期调控等关键技术的科研，“先给农户们做个榜样示范。”

  台山市委书记李惠文专门前往三洞村调研，他看到了香水柠檬借力产业化发展链条走得更远的前景。他说，要借助“百千万工程”的东风，充分的发挥农村致富能人和乡村有突出贡献的公司的带头作用，结合自己资源禀赋发展种植、养殖、生态旅游等产业，探索出各具特色的村集体经济发展模式，提高群众参与产业高质量发展的积极性，促进农民持续增收。